难道他不是你们见过的最丑陋的孩子吗?
你唱歌总是跑调!
你永远不可能考第一!
在过往的人生中,你曾经被别人这样定义过吗?仿佛他们是你生命的鉴定人,为你长长的人生预设了结局。
如果说上面这三种结论,曾分别被定义在亚伯拉罕·马斯洛、毕淑敏、三毛身上,你作何感想呢?这些定义虽然很荒谬,但对一个人的自我感知、自尊体验、性格塑造等却有着巨大的杀伤力,特别是对青少年来说更是如此。别人的负向定义,有时会成为我们面临的最大的人生陷阱。
“定义魔咒”
著名作家毕淑敏在《谁是你的重要他人》中,讲了这么一个故事:
在她大约11岁的时候,学校组织歌咏比赛,她被选中参加男女声小合唱。有一次练歌时,她的长辫子音乐老师突然把指挥棒一丢,一个箭步从台上跳下来,走到队伍里侧耳倾听。最后走到她面前,叉着腰,一字一顿地说,毕淑敏,我在指挥台上总听到一个人跑调儿,不知是谁。现在总算找出来了,原来就是你!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现在,我把你除名了!她羞愧难当地走出教室。三天后,音乐老师又把她召回来,因为她个子高,被除名后连带另一名男生也下去了,人太少没法唱。但归队后,音乐老师却让她只张嘴,不发声。似乎担心她领会不到位,音乐老师还伸出细长的食指,笔直地挡在她的嘴唇间……
这个经历,给毕淑敏施下了两道魔咒:一是捆绑了她的身体姿态。在她重回合唱队伍时,音乐老师不耐烦地说,你小小年纪,怎么就长了这么高的个子?!这句话让她“不由自主地就弓了身子塌了腰。从此,这个姿势贯穿了我整个少年和青年时代。”二是封印了她的自由发声。音乐老师挡在她嘴唇间的细长手指,锁住了她的咽喉,让她“从此遗下再不能唱歌的毛病”,后来泛化到不能当众演讲、会议发言等一切用嗓子的场合。
后来,毕淑敏在做“谁是你的重要他人”这个游戏时,对此有了一个重大觉察,破解了这个“定义魔咒”,她写道:“当我把这一切想清楚之后,好像有热风从脚底升起,我能清楚地感受到长久以来禁锢在我咽喉处的冰霜噼噼啪啪地裂开了。一个轻松畅快的我,从符咒之下解放了出来。从那一天开始,我可以唱歌了,也可以面对众人讲话而不胆战心惊了。”
毕淑敏是幸运的,她的心理学背景助她成功破解了这一魔咒。已故台湾女作家三毛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上初二的时候,她的数学总考不好。有一次,她发现数学老师每次出的考试题都是来自课本里面的习题,于是每天把课本里面数学题目背下来,结果一连考了六个100分。数学老师开始怀疑她,有一天把她叫到办公室,丢了一张试卷考她,因为上面全是初三的考题,她得了零分。下一节课开始时,数学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她叫上台。在台前的地上用粉笔画了两个圆圈当作地牢,她就站在地牢中间,面对老师。老师拿起笔蘸进墨汁,在她眼睛周围画了两个黑圈,引起全班同学的哄堂大笑。等同学笑够了,又罚她站了一节课。课后,又罚她从走廊走出去,再绕操场一周……
这件事也为三毛施下了一道魔咒:学校(外界、他人)是恐怖的。从此,她离开了学校,把自己封闭在家里,甚至一度不出卧室半步。这种决绝的自闭延续了九年!期间,还有一次自杀未遂。在26岁的时候,又有过一次自杀。最后,在48岁的时候,她终于决绝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有人认为,自闭是三毛的人生基调,她一生也没有走出那个恐怖的“地牢”。
人本主义心理学大师马斯洛的魔咒则是自卑,在他整个少年时代,他一直为自己瘦弱的身材和难看的大鼻子而羞愧。在一次在家庭聚会上,他父亲顺口说:“难道亚伯不是你们见过的最丑陋的孩子吗?”这句话深深刺伤了马斯洛的心,以至于在随后一段时间里,他乘地铁时都躲避着别人的目光,平时走路都垂着眼睑以免和别人的目光接触。他曾说,“我异样地感觉到,我是一个非常丑陋的年轻人。在我的记忆中,我从来没有任何优越感,只有一种强烈的、令人痛楚的自卑感。”
一旦被施了这种“定义魔咒”,一个人很难挣脱它的诅咒。那种创伤刻骨铭心,正如毕淑敏所说“烙红的伤痕直到数十年后依然冒着焦糊的青烟”。
“泰迪幻觉”
为什么有人喜欢给别人下定义?甚至是最亲近的人,他们难道不知道这种恶性定义会伤害别人,甚至会成为取命利刃吗?
可悲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因为他们生活在幻觉之中。
美国心理学家帕萃丝·埃文斯为我们揭开了这个谜团。她在《不要用爱控制我》这本书中,将随意定义或控制他人这种状况称之为“泰迪幻觉”。
如果我们把随意定义别人的人称作控制者,而泰迪则是他们虚构出来的一个人。泰迪没有独立意志,它百分之百听命于控制者,是一个完美的陪伴者,就像一个孩子童年里的泰迪熊。孩子出门,告诉泰迪熊乖乖地在家等他。他回来时,泰迪熊果然乖乖地等他。“陪我睡觉!”泰迪熊果然陪他睡觉。“翻跟头!”泰迪熊果然翻跟头……于是,控制者陷入“泰迪幻觉”之中,用与泰迪互动的模式与别人互动,或者说把“完美泰迪”的形象投射到别人身上。如果别人的反应与他们预想的泰迪的反应一样,一切安好。如果别人不像泰迪那样反应,他们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不对劲,反而认为自己遭到对抗或攻击。他们的做法一般是,轻者用言语定义别人,重者用行动控制或攻击别人,成为一个施虐者。
在长辫子音乐老师心里,毕淑敏“不该长这么高,不该唱歌跑调”,因为泰迪一切都顺她心意,根本不会让她烦心。在数学老师心里,三毛“不该数学考100分”,因为泰迪是一个数学低能儿,绝不会自作聪明地连续考6个100分。马斯洛父亲心里的泰迪一定没有这么丑,这么蠢。马斯洛在一篇文章中回忆道,“我的父亲误解我,认为我是一个白痴和傻瓜。也许他对我很失望。”当然,只要对方与幻想中的泰迪不一样,每个控制者都很失望,甚至暴怒。
帕萃丝·埃文斯提到这样一个例子:一个男人下班回到家后,就忙着去做饭了。他很喜欢做饭。随后,他妻子回来了。妻子对他说:“我回来了!”他回了句“好的!”然后,妻子看到台子上的邮件,开始一封封翻看,想找一下有没有她的。他当时立刻就火了,一下子冲过去,把妻子扔到了地板上。
发生了什么事?“泰迪幻觉”在那一刻控制了他,在他的预想中,妻子应该走过来帮他做饭,而不是去翻看邮件。
“泰迪幻觉”有时比较隐蔽,特别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我对一个女性亲戚总是不耐烦,可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找到的一个理由是:她比较笨。比如,每次到我家,她总会把车停在一个固定位置,那个位置是她认定的安全位置。可那个位置到我家,还要走上一段挺远的距离。有一次,我们拉一个很重的东西,我希望她把车停我家楼下,或先把东西放下。她仍坚持把车停在安全位置。结果我们俩大汗淋漓,歇了好几次才把东西抬到家。更让我崩溃的是,有一次我搬家,需要上上下下跑上十几趟往车上搬东西,她仍坚持把车停在安全位置。我的不耐烦的真相是,我幻想中的人会按照我希望的方式回应我,比如拉东西时把车停近一点。我执著于这个幻想,所以对她总是不耐烦。
如果不保持觉察,每个人都可能陷入“泰迪幻觉”。但有些人大部分时间都陷在幻觉之中,不停地去定义、控制别人,给别人造成了很大的痛苦和伤害。相信在很多人的生命中,都出现过这样的病态控制者。
自我分裂
“泰迪幻觉”的深层原因是什么?它又是怎样形成的?
《不要用爱控制我》中有这样一个故事:杰克3岁时,他的父母带他到城里买冬天的衣服。走走停停了一个小时,时间有点晚了,于是他们急急忙忙地从商店出来吃饭。杰克有点累,结果一不小心摔倒了,膝盖很疼,他开始大哭起来。他的父母急忙把他拉起来,几乎同时说道:“你又没受伤,哭什么!你就是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别浪费时间了,也不怕别人笑话!”
在这次事件中,杰克认同了父母的定义,相信膝盖疼痛是不真实的,或是不存在的,“我没有受伤”。他觉得流泪一钱不值,“我没什么可哭的”。同时,他觉得这样做不好,“我只是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如果不断面对这种定义,他会慢慢形成一个分裂自我:自己的体验是不真实的,别人的定义才是真实的。他不是根据自己真实的体验,而是根据别人的定义逆向构建了自我。
杰克长大后,时常会出现自我分裂的状况,也就是失去对自我的感觉,处于失控状态。通常,当人们无法控制自己时,他们总是试图尽可能地去控制外在的一切。帕萃丝·埃文斯认为,随便给人下定义者,多半处在失控状态。
处在失控状态的人既感觉不到自己的真实体验,也看不到别人的真实存在。他们沉浸在幻想中,然后把幻想强加到真实人的头上。他们以为这样与别人会更亲近地联系,恰恰相反,他们联系的只是自己幻想出的泰迪,真实的人却被推得更远。帕萃丝·埃文斯将这种联系称为“逆向联系”。
我们可以根据帕萃丝·埃文斯的理论模型,看看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他人的负向定义创造了一个自我分裂者,自我分裂者创造出“泰迪幻觉”,并在与别人的逆向联系中最终成为一个病态控制者。
联结自我
那么,我们如何才能从别人的“定义魔咒”和自我的“泰迪幻觉”中挣脱出来?
首先要信任自己。童慧琦在正念疗法中提出,一个人对自己基本智慧与良善的相信是非常重要的,她认为一个人要对自己和自己的感受、体验,发展出一种最基本的信任,在任何时候如果你觉得事情不对劲,要相信自己的直觉与权威。
这种“最基本的信任”让我感触良多。一个女人曾对我下过两个定义,一个是自私,一个是不会说话。对于自私,我对自己有最基本的信任,相信自己对他人与公益事业的付出远远多于她,因此对这个定义一笑置之。但对于不会说话的定义,我就没有这么自信了,因为我也认为自己笨嘴拙舌,向来不会甜言蜜语。因此,第二个定义获得了力量,曾经困扰我一段时间。可见,如果你不信任自己,那么你就把自我定义的权力交给了别人,会让“定义魔咒”一直起作用。
其次是保持觉察并与内在自我深深联结。觉察与自我联结是打破失控状态的利器。张德芬在《活出全新的自己》中说,“当我保持觉察的时候,我能够停留在自己的中心,很稳,很定静,非常有觉知。”这份觉知,可以让你看到真相并保持与自己的联结,从而打破“泰迪幻觉”,让你不去随意定义别人,也能对别人的定义保持警惕。
此外,我们还要发展出一种更超拔的视角,从更高远的地方看到并超越自己的人生陷阱。美国脱口秀女王奥普拉出生在一个种族歧视特别严重的地方,生活极度贫困,一度成为一个“问题女孩”。后来,她决定逃脱“身为黑人的陷阱,身为女人的陷阱,贫困和庸俗环境的陷阱”,最终成为美国最具舆论影响力的文化传媒领袖。
总之,如果你是一个控制者,你要保持觉察,勇敢地尝试打破“泰迪幻觉”,积极与别人建立一种健康正向的联系;如果你是被控制者,你要对自己保持最基本的信任,不要让任何人随便定义你;如果你是父母,那么请把帕萃丝·埃文斯的忠告牢记在心:孩提时代,成年人是孩子的上帝,但即使是上帝也不能随便给人下定论。